by.秦起
一
至今为止，佛爷领兵出战已有几载了，开始的时候还时不时的有书信传回来，虽然字数不多，甚至那信纸上还带了淡淡的血腥与硝烟气息，但能得寥寥数语，却也是叫人无比心安。
可渐渐的，随着时局越来越来乱，两人来往信的频率也是越来越低，除了确实是诸事繁忙以外，也是因为那些信，往往无法送达至两人手中，故而几次之后，两人也就不再传信了。
齐八爷还记得，张启山寄来的最后一封信上，写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。
“待得得胜归来日，我与老八解战甲。”
即便只是透过信纸，齐八爷也似乎是看到了佛爷那弯了双眸，意味深长的笑一般，醇厚的嗓音含了笑意，明明是故意逗人，却又表现的十分正经。
若是在平时，齐八爷免不了赏他一个白眼，再殷殷勤勤勤勤恳恳的教导他，你是佛爷，你怎么可以大白天的说这种呢，不不不，晚上也不能说，哎哎哎佛爷，你直接动手也不行啊！
可到了现在的这个时候，每一个人的性命都是悬在了线上，说不准什么时候，这根线就断了，所有，好像一切的矜持与羞涩，都在这个时候烟消云散了。
挽了袖子吩咐小满研墨，齐八爷大手一挥，洋洋洒洒的几千字就过去了，结尾还如示威一般，拿了大字，一笔一划的写清楚了。
“待得佛爷归来，老八亲自来解。”
只可惜齐八爷这豪情壮志，没等到出门呢就冷了下来，一想着佛爷看着这信时该是怎么样的哈哈大笑，他就觉得脸上烧的厉害。
狠狠心的将信寄了出去，老八暗自掐了掐掌心，他觉得这大概是自己这辈子除了和佛爷相恋以外，做的最大胆的一件事了。
只不过，这两件事，他都不后悔。
二
战乱的日子过的缓慢而又飞快，有时候觉得曾经安稳的日子恍若隔世，有时候又觉得那些日子就在昨天。
老八写好的信已经积攒了厚厚的一大叠，几乎能装满一个小藤箱，这些都是写给佛爷的信，只可惜却无处可寄，佛爷曾经的地方，已经换了人，信被退了回来，那新换的人，也不知道曾经的人去了什么地方，仿佛人间蒸发一样，张启山，张副官，甚至连同他们那一支军队都没了消息。
有人猜测，或许是死了，全军覆没了，否则这绝不可能如此的毫无音信。
这个猜测得到了许多人的认可，最后甚至连军方也默认了这件事，派人将军功章和抚恤金送来给了齐八爷。
那样的一笔钱，在乱世是弥足珍贵的，纵然是齐八爷不缺钱，可也从不会拒绝送上门的钱，可这一次，齐八爷却是异常坚定的把来送抚恤金的亲兵送出了门外。
玄色的大裘将原本匀称的人衬出了些纤细苍白之感，几乎让人以为他是因为伤心而变得如此，可他开口说话时，却仍是云淡风轻，气度非凡的模样，半分不减九门八爷的气度。
“有劳小哥了，只是我齐某人虽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，却好歹有个算命的本事还能一看，佛爷的卦象我早已算过，虽是模糊不清，却也注定我与他还有相见之日，故而我是不信这战死之说的，所以也请小哥将这些东西，重新带回给上峰，齐某人谢过了。”
齐八爷对自己的卦向来自信，他对佛爷也是自信，张启山，张大佛爷，怎么可能会那么轻易的就死了呢，他可是身上纹了穷奇的人，世间至凶之兽，再加上他命里的三味真火，向来只有他弄死别人，什么时候会有别人能杀了他的时候。
齐八爷淡淡的笑着，去向身边的小满说着这样的话，也不知道是在做一个解释，还是在向自己强调着什么。
卦是真的，只是那份朦朦胧胧，却总让齐八爷不安。
若得尸身，算不算见面？
只是想一想，便叫齐八爷发起了寒，忙摇了头把这个想法自脑中驱赶出去。
狠狠的咬了一咬口腔的内容，齐八爷在那血腥味中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
佛爷还活着。
他必须活着。
他不会死的。
我会一直等着他回来。
三
一年，两年，三年。
三年又三年。
三年再三年。
终于，战争结束了。
在付出了无数鲜活的生命之后，这场战争终于结束了。
齐八爷坐在他的小盘口中，激动的双手直抖，才泡好的一壶铁观音，尽数洒在了齐八爷的手背上，将人一双不沾阳春水的手，硬生生烫出了一片小水泡。
也不需要喊小满了，齐八爷自己就奔库房去翻他的家伙事儿了，一套算命的玩意，明晃晃的摆在了他的盘口门前，恰是他与佛爷初见的地方。
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虽说不曾得了佛爷的消息，可这也是个好消息，这就证明他还没死。
若是死了，这许多年过去，尸身必腐，又谈何相见呢。
佛爷是个言而有信的人，他说他会回来，他就一定会回来的。
他得守在这，等着佛爷走过来，就像他第一次叫住他一样，喊他一声。
“算一卦吗？”
不过这一次，他不会再告诉他，他的命中有三昧真火，他要告诉他。
他的命里缺什么。
你缺一个算命的。
完。he
不喜欢玻璃渣的就别往下看了。
真挚的。
四
大概，又过了几个三年吧，又或者是十几个，齐八爷的算命摊摆了这么久，却始终没有等到佛爷出现。
而他，在战乱中落下的那些病，也开始丝丝缕缕的缠绕着他了。
病来如山倒，病去如抽丝。
山倒与抽丝相比，孰重孰轻，似乎不难分辨。
所以，即便也再名贵的补药灌下去，齐八爷的身体，却依然如同被蛀空了内部树一样，一天天的衰败了下去。
其实早该死了，只不过是拼命的拿药吊着命而已。
撑着不死，不过是信着卦上的再相见而已。
只可惜终究还是等不到了。
这是命，大抵如此。
齐八爷叹了口气，抬手推了推眼镜框，一双眼掩藏在镜片下，颇有些遗憾的垂了下去。
告别这种事，始终还是太伤感了，齐八爷向来不大擅长，于是想了想，他提笔研墨，书下此生最后一封信。
五
小满
见字如面。
若我没猜错，当你看到这封信时，我大概是死了。你不必悲伤，这件事是人必须要经历的，生老病死，本该如此。何况我这么个窥天命的算子，能活到今天，早已经是不知道借了来世多少福报了。
思来想去，唯有一件事最为可惜，便是不曾等到佛爷。
那卦是我以寿数换来，必然是不会有错的，所以我想，大概在我死后的一段时间内，我和佛爷还会再见。
随信我附了一张菜单，其中饭菜皆是佛爷所喜，你可以用这个来招待他。
我下葬时候，墓门不必关闭，待佛爷来了，便引他下来见我。
到那时，若是佛爷仍对我有些情谊，你便将那只装了信的箱子与他，除此之外，便再无他事，至于我名下财产，皆由你随意取用。
多谢你。
齐铁嘴字
六
迷迷糊糊的，脚下却自己动着，隐约的知道自己是走在奈何桥上，桥下的流水便是忘川，而那岸边盛开的，便该当是彼岸花了。
头一次看到这样传说中的话，齐八爷竟是呆了，等他终于回过神时，却见原本黑暗的世界逐渐明亮了起来，他的视线也不再只局限在这忘川与奈何之上。
忘川之畔除了彼岸花之外，竟是还种了各式各样的花草树木，尤为吸引人的，便是那一大片盛开的桃花林。
鲜艳而美好。
齐八爷正惊讶于这与自己想象中的不太一样时，却突然听了一句熟悉轻唤：“八爷！”
不假思索的回身看去，只见了乌泱泱的一群人正朝着自己走来。
打眼一扫，皆是板正军装，一时迷茫，正欲退开，却又被为首之人吸引了目光。
一身橄榄绿的军装穿着身上，腰间系着的武装带显出人精瘦腰身，一双军靴踏在地上，一步步行来，气势非凡。
“佛……佛爷？”齐八爷的下巴几乎要掉下来，可随即又明白了。
他们当年怕是当真全军覆没了，而自己算出来的相见，说的也真是今日。
佛爷身边跟着的人，也就是方才出声喊他的，正是小副官，这么多年了，他的容貌却依然保持在了他记忆中的那个时候，弯起眼笑的像只小狐狸，半真半假的埋怨人：“八爷，您怎么才来，我都怕等您成个老头子的时候，我认不出你。”
“副官。”低声唤了人一句，张启山迈步到了老八面前，双手分握了人肩，唇启又闭，似有千言万语，却又不知如何说起，许久之后，终于出声问道：“仗打的怎么样了？我们赢了吗？”
随着这一句话，所有的人都静下来的，眼睁睁的等着齐铁嘴说话。
这是他们为之付出什么的事，也是他们即便战死，也在等待的事。
抬掌覆在人手上，齐八爷将自己的手指与张启山握在了一起，抬眼扫过周围的军人。
他们有老有少，最小的面上还是无比的稚气，他们的年纪都定格在了战死的那一刻。
微微一笑，齐八爷朗声出言：“山河犹在，国泰民安。”
出乎意料的静默，所有人都在互相看着，没有一个人说话。
只有齐八爷的声音还在温和而坚定的传入每个人的耳朵里：“我们胜利了，你们每一个人的牺牲，都是有价值的！”
像是突然反应过来，最小的那个孩子忽然哭了起来，连锁一般，有人哭，有人笑，就连那个小副官也悄悄的抹了把眼泪后笑了起来。
七
垂在两人之间的手忽然被握紧了些，属于张启山的声音在老八的耳边响起，如释重负之后的叹息一般，又是满足至极的笑意：“山河犹在，国泰民安。真好。”
明明是一句简单至极的话，齐八爷却被说软了心，将视线望向了他，正打算宽慰两句，却恰好见了那人正望向自己，一双眼难得的带了笑意，没有了丝毫的负担，只是纯粹的笑：“能见到你，真好。”
轻笑一声，齐八爷迈步与他并肩，十指交缠，紧紧相握，似乎是回应，又似乎是强调：“是啊，真好。”
臂膀相贴，两人将视线望去了对岸的桃树。
那一树的桃花，开的绚烂之极。
不由一声笑，佛爷将人手又捏了一捏：“这桃树本是百年一开，今天本不到日子，可你一来他就开了。”
桃花，桃花运这词，齐八爷作为一个算子，自然是不会陌生的，正当他还沉浸在这被调戏了的惊讶中时，唇上略过了一个轻如羽毛的吻。
张启山含了笑意的声音就在他眼前，配上人那意味深长的笑，叫齐八爷一下子涨红了脸：“老八，如今已经得胜，你曾经说过的话，是不是可以兑现了？”
难得的温馨被人打破，齐八爷又气又恼，指着他半天没说出话来，最后咬一咬牙开了口：“大丈夫，一言既出驷马难追！”
“八爷果然言而有信。”
八
“八爷，您腰怎么了？”
“滚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