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八之真的老了

#一八#

    #中秋#

  #真的老了#

by.秦起

  一

  好似是过了很久,就连记忆也变的不清,曾经那些鲜衣怒马,快意恩仇,似乎已经变成了上辈子的事。

  长沙城里的人换了又一波,曾经的九门领头人都退了下来,他们的名字也不如当年那般叫人光是听一听,就觉得胆战心惊。

  张启山,张大佛爷,曾经跺一跺脚能叫长沙为止颤抖的人,如今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老人。

  褪去了穿了几十年的军装,换上一袭长衫,脚上踩的是千层底的布鞋,微微弯曲的背习惯性的打直,这是一个军人的习惯。

  身边的副官也老了,可因着本来年纪就小于张启山,此时倒也算是手脚麻利,将个毛领的披风给张启山披在了肩上,又是极为熟练的叫来了车,与佛爷上了车,一起往八爷哪儿去了。

  今个是中秋,往年这日子里,佛爷总得在家里应付着各种来送礼的人,可今年既然卸任了,也就轻松多了,早早的和八爷定好了今年一起过,这不,刚办完了交接手续,佛爷就忙不迭的往八爷哪去了。

  要是说起八爷和佛爷的感情,副官跟着佛爷这么久,也算是瞧出来点了,比兄弟高出不少,可要说是爱人吧,他们好像又是从来没有说过。

  有时候副官又想,都到了这样了,其实也应该不用说了吧。

  心照不宣,心照不宣。

  八爷的那个小香堂还是开着,却也已经交给了徒弟,自己落了个清闲,拎着据说是自己的棺材本撺掇着佛爷和他一起买了这么一个小院子,四四方方,怪不惹眼的,他倒是住的挺开心。

  按他的话啊,是这地方清净,临着山水都近,养人。

  佛爷是不信这话的,他一生征战戎马,上山下斗,出生入死的,身上的伤该好的早就好了,伤到骨子里的,也是早就没法子了,若说是这靠山靠水就能好,实在有点荒谬,可当时见了老八那模样,倒也觉得真假不重要,老八高兴就成了。

  只不过那院子的路离城里有点远,等到佛爷他们到了时候,天也已经擦黑了,景色是看不大清楚了,最清楚的是个挑着灯笼守着门往外看的人,一身枣红长衫,披着件裘皮的披风,圆圆的眼镜衬得人一副好欺负的模样,这不是八爷,还能是谁呢?

  小副官看的高兴,拿胳膊肘捅一捅佛爷:“佛爷,您看,八爷等着咱呢。”

  张启山是早已经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的人,可此时的面色也柔和了些,隔着汽车窗子远远的看着那人,又侧头叮嘱了一句:“等会下了车,别说咱老远就看着他了,知道么?”

  “是。”小副官低眉顺眼的应个是,他也知道是为什么,八爷脸皮薄,这等会要是说出来了,自己得挨八爷两下不说,估计佛爷也得得他个白眼,可每回瞧见八爷气鼓鼓的样子那么好玩,又是实在的忍不住这张嘴,悄悄的在佛爷看不着的地方掐了自己一把,小副官告诫自己,这回一定不能乱说话。

  三

  齐八爷其实已经站了好一会了,可见了他们下车走过来,他却不肯暴露出来,只装作一个才从门里出来的模样,欢欢喜喜的打了个招呼:“佛爷,副官,你们来了啊,我这刚巧要去外面亮一亮我的灯呢,真巧啊。”

  张启山只是笑,走上前去将老八的披风拢严实了一些:“好巧。”

  副官跟在佛爷身后撇了撇嘴,努力的不把视线往八爷手里灯笼底下那一堆燃过的烛油上看,乖乖巧巧的喊了声八爷,又道声:“太巧了。”

  齐八爷顺着副官的视线也看到了自己的灯笼,老八是个聪慧人,几乎是一瞬间就知道了副官那个撇嘴的意思,不由得有些尴尬,可既然副官没明说,他也就装个不知道的样子:“来来来,今个天儿挺凉的,咱也别在外面站着了,进院来吧。”

  说着话,八爷拎着个灯笼打前面走了,穿了回廊到了后院,院子中间是个石桌,上面摆了几样时鲜的瓜果,还有点糕点月饼。

  副官没忍住就乐了:“八爷啊,你说这外面冷,可你这桌子不也在外面呢么?”

  老八白了他一眼,唤人把点心都撤下去,换上热菜暖酒来:“小屁孩懂个什么,今个中秋月圆,最是赏月的好时候,错过了今个儿,其他时候都不对味了,何况你没看我这四面都有墙吗。”

  按理说副官如今也五十多了,虽说容貌比之同龄来说要显得年轻些,可此时却被八爷叫做小屁孩,不由得叫他撇了撇嘴。

  笑过了闹过了,也就坐下来一起吃饭了,眼望着面前这俩人,齐八爷也有点感叹:“咱们三个这是多少年没有这么一起吃过饭了。”

  张启山也有些唏嘘:“这些年长沙的事情太多了,也是累了你们两个随着我一同劳累奔波了。”

  说到这,他顿了顿,起身为两人分别斟了酒,八爷倒还好,副官却是有点不敢受,坐立不安的,似乎下一刻就要站起来喊句谢谢长官,还亏的是八爷把他按住了,这才没闹出这些事来:“酒喝过不少,却还从没好好的敬过你们一次,今天借着老八的请,我敬你们。”

  话毕,他便先扬了头将酒水饮下,又以杯底示人。

  比起副官的坐立不安,老八倒是美滋滋的,眯着眼睛笑:“这可是佛爷倒得酒,我得好好存着,以后存给子孙后代。”

  老八这个性子,是没改了,张启山有些无奈的笑了笑,又夹了块凉拌莲藕在齐八爷的碗里,打趣他:“那老八得把自己供起来了,你这肚子里,可吃过不少我张家的饭菜,酒水,莫说我倒的,在野外的时候,我亲手烤的野兔,你不也吃了十几只了吗。”

  老八嘿嘿一笑,也不说什么了,和着副官一起把酒喝了,就开始专心对付碗里的莲藕,还不忘吐槽一下佛爷:“佛爷你这么多年了,还只会给我夹莲藕,每回你跟我一说要吃莲藕猪蹄,我就知道我肯定又得忙。”

  佛爷这边一愣,小副官倒是反应过来了,提醒了一句:“佛爷,莲藕炖猪蹄。”

  “啊。”恍然大悟一样,佛爷拿手拍了拍自己的头:“我想着累了你跟我跑,就想给你补补,不是说吃什么补什么吗?”

  八爷这边美了两秒觉出不对味来了,鼻子都要气歪了:“哎哎哎!佛爷你这意思是说老八是猪啊?”

  “老八向来聪慧。”

  佛爷和八爷在一起的时候,是难得的话多的时候,小副官识趣,也就不再多说话,只是吃着饭,顺便给两人斟上酒。


  人老了,似乎总爱回忆些往事,尤其是他们,曾经生生死死的走过那么多遭,此时回忆起来也是更加的久一些,天也逐渐的黑了下来,月亮逐渐亮了起来。

  明亮,圆满,叫人看着舒心极了,八爷似乎有些醉了,拿着酒杯不停的敬了佛爷,敬副官,实在没人敬了,他自己敬自己,也得喝一个。

  副官和佛爷实在是拿他无奈,拦不住,说不得的,只好看着。

  也好在老八虽然醉了,却也不哭不闹的,只是美滋滋的笑,看着倒也好看,就是稍微的啰嗦了一点。

  “嗝……佛爷啊,你知不知道,老八等这一天等的多久了,终于不用出生入死了,平平安安的过个日子,多好啊。”

  八爷这回的笑挺满足的,眼睛笑的几乎都看不见,笑着,笑着,渐渐的伏在了桌上,头枕在胳膊上,唇边那点笑还没淡去,可人已经没了声响。

  副官比他们都年纪小些,此刻还是精神的很,瞅了瞅八爷,又瞅了瞅佛爷笑的前仰后合,一双眼弯弯又弯弯,竟是颇有几分年轻时那小狐狸的模样:“佛爷,你看,我就说八爷不能喝酒吧,这一壶酒还没喝完呢,他就醉了。”

  张启山的寡言是没改了,这会瞧着也只是笑着不说话,手握瓷杯,轻轻的晃了几下,眼见得那天上明月在酒里碎成一杯繁星,终于道:“罢了,你别吵他了,扶他回去休息吧。”

  副官一向是听佛爷话的,这么多年都没改,一句“佛爷说的都是对的。”由他开始,几乎成了张家亲兵的座右铭一般,可这会因着没外人,倒也胆大了些,抬手去推了老八的胳膊一把,嘴上还说:“八爷,佛爷让我扶您回去呢。”

这一把没推醒,老八似乎睡的极熟,小副官却也觉得有点奇怪了,于是又推了一把,这一下的力气稍微大了些,老八的胳膊稍微动了动,从桌子上掉了下去,手中的杯子也砸在了地上,一声清脆的散了满地,可即便是这样,老八也没有醒过来。

 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,张启山的脸色一下暗了下去,小副官几乎也是同时想到了这件事,几乎是扑过到了齐八爷的面前,并了两指颤巍巍的探在了人的鼻下,片刻后又似乎是不甘心一样的去握了人脉搏,再听了人心脏,可终究是……。

  抿了抿唇,小副官似乎很艰难的开口,可那话,却也总也说不出口:“佛爷,八爷他……”

张启山的杯子在手掌里握了很久,因为紧张,他将那杯子攥的极紧,那杯子的花纹几乎印在手掌里:“不必说了。”

  他顿了顿,似乎说话也需要很大的力气:“我们盗墓一脉是损阴德的行当,本就难以长寿,而老八又是窥天机的算子,两两至此,老八能活到现在,的确是……他选的这地方不错。”

  张启山习惯了任何时候保持着自己的从容不迫,所以哪怕他这个时候已经手脚发冷,可他表面却依然是淡定极了的,甚至还能说一些,似乎很有道理的话。

  张副官是知道他的,佛爷这个样子,正是他慌极了的样子,副官想安慰一下他,可他这会却也什么也不知道说了,他突然有点后悔,自己为什么非得和八爷争什么,被欺负就被欺负呗,八爷对他一直挺好,为什么直到八爷死前的一刻,自己还在和他斗嘴。

  院子三人,一坐一俯一立,两生一死,默默无言。

  张启山坐了许久,老八那句笑似乎还在眼前。

  “佛爷,真好,能平平安安的日子了。”

  眼见那月至中天,又慢慢降下,他终于动了动,抬掌将那杯酒灌入口中,温热的酒此时已经凉透了,一口下去,辛辣和冰凉刺激的人不由一抖,起身到了齐铁嘴身边,将他打横抱起。

  张启山从不会盲目自信的,他自知自己如今的身子早是大不如前,所以他这一下去抱人,是十足十的用了力气,可他却出乎意料的差点闪了个踉跄,还是得了副官出手扶了一把,他和怀里的八爷才不至于摔倒在地。

  并非是自己力气不够,也不是老八太重,而是……无处使力。

  老八身子一向不好,到了老年时候,更是多病,苦药汤子整日里不断的吃着,张启山看着,也心痛着,可直到现在,他才知道,这个人是受了多大的哭,枣红长衫下的身子,轻的几乎只剩了一把骨头一样。

  怀里的人抱着并不费力,张启山低下头,在那人恍如睡着了一般的面上落了一吻,这是他们两个,这么多年,唯一的一个吻,他有些遗憾,又有一点可惜,唇微微的动了动,出声却是向着副官:“我等会和八爷会点了这个院子,你带了院子的家丁和丫鬟走吧。”

  张副官一愣,随即反应过来却是满满的反对:“佛爷!”

  张启山似乎早已经料到了副官的反应,毫不停留的转身往室内走,只淡淡的扔下了一句:“这是命令。”

  “属下愿意跟随您!”

  这句话让张启山的步子微微的顿了一顿,他略回身看了看:“张家新主初任,诸多事情需要你帮助,我不在了,这些都得靠着你。”

  佛爷这一生,为张家而活,为长沙而活,为百姓而活,时至此时,他想为自己所爱而死,自己本不该拦他,可……抿了抿唇,小副官几乎不带希望的开口:“佛爷,非如此不可吗?”

  几乎是一个眼神,张启山便已经明白了副官心中所想,轻笑了一声:“这么多年了,你也该知道。老八胆小,这一路不知如何,我不去陪他,怎么能行?去吧。”

  屈膝而跪,小副官目送了自己的长官的背影一步步远去,进了那房子,关了门,而后……火逐渐从屋内燃起。

  火还不曾蔓延,困在屋子里,透过窗纸,显得有些暗,像极了八爷今日身上的那件枣红长衫。

  “属下……遵命。”

  毫无知觉的,张副官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在这空无一人的小院子响起,却并无人回应。

  许多年后,长沙城中的人却还常常说起那一年的中秋,明明是大晚上,月亮圆的正好,城外却忽然起了红霞,如同大火一般,映的半边天,都红的好看。

  “那是护佑长沙城这么多年平安的仙人功德圆满回了天上了。”

  白发苍苍的老人带着笑,将这句话告诉给了自己的小孙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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时间 2016.09.2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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