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月红是个唱戏的,张启山是位军阀,看似毫无关联,可我偏偏爱极了那军阀身上的柔情,以及那本该多情的戏子身上的淡漠。
“我本无情,却因你而生情。你本痴情,对我,却最是无情。”
仓促一吻,是梦,该醒。
我爱你,从未开始,至此为止。
by.秦起
一
二月红的身体越来越差了,或许是因为常年饮酒纵欲的原因,原本便不是多么强壮的身体,越发的单薄起来,有时候张启山从红府门口走过的时候,会看见二月红靠在院中的石桌前饮酒,淡色的长衫,配上被酒水熏染的红润的面色,这样的二月红,竟让张启山觉出一点病态的美来。
不是没有劝过,可每每看了二月红在酒醉之后,难得露出的笑意,张启山又觉得,自己若是劝他戒了酒,那么只怕是他人生中,最后的色彩也没了。
我怎么舍得劝你呢,饮酒时的你那么美,似乎忘记了一切的烦恼一般。
张启山有时候会这么想,他颇有些痴迷的看着仰头将酒液灌入口中的二月红,修长白皙的脖颈上,喉结轻轻的动着,仿佛那酒很好喝一般,竟是引得张启山也不由的吞了口唾沫。
贵妃醉酒流传百年,可那贵妃醉酒的美态比之二爷,只怕是不及的。
使劲的摇了摇头,张启山努力的把这个念头自脑海中驱逐出去,二爷虽是常作旦角不错,却也并非只会旦角,不论戏外,单单是戏里的武生,唱念做打,二爷有那一样差得过人去呢,自己将他比作女子,却实在有些不尊重他了。
抛却了这个念头,张启山又想,二爷如今这样,自己怎么可能不劝呢,张启山无法去漠视二月红掩唇轻咳时,自指缝中透出的那些红色,鲜艳的,浓烈的,几乎灼伤了人眼。
二
肩上扛了两坛酒,张启山将酒按在了二月红的桌子上,瓷坛和石桌的撞击叫二月红抬了眼看他,一双眼中冷冷淡淡,分明是看着他,眼中却又没有他:“佛爷,有事么?”
张启山并不在意二月红的眼神,他笑着,一双眼睛弯着:“二爷一人饮酒实在是无趣,不由我同你一起,如何?”
这些年来,劝二月红戒酒的人不少,可说要同他一起喝的,倒还真的是只有张启山一人。有些新奇,二月红不由得将他打量了一眼,却看不出什么端倪,也不愿多想,索性笑了:“佛爷肯赏脸,红某自无不从之理。”
解了披风坐在了石桌前,张启山按住了二月红想要倒酒的手:“二爷,光是有酒,倒是缺了点什么。”
二月红手微顿,随即不动声色的将手拿开,颔首笑道:“是我疏忽了,我这便叫人拿菜上来。”
张启山也随人动作收回了手:“二爷不必麻烦,我的意思是,何不来点彩头?”
“彩头?”二月红微微一挑眉,倒是起了几分兴趣。
张启山抬掌拍去酒坛上的封泥,将那两坛酒的其中一坛推向了人:“是,便以这两坛酒为赌局,先饮完而不醉者,便为胜,如何?”
封泥一去,那酒香便漫了出来,基本是二月红这饮酒无数的人,也被这酒勾了神,掀开了覆在坛口的红布,二月红深吸一口气,面色微变:“佛爷这酒?”
张启山只笑不语:“二爷尽管喝就是。”
二月红本来是不爱饮酒的,毕竟对于唱戏的嗓子来说,酒性刚烈,是有害无益的,唯有这梨花酿还能喝得几口,便也偏爱些,只是这梨花酿酒味淡薄,似是这般酒香扑鼻的,怕是珍藏了多年的。
抬掌抱拳与张启山拱一拱手:“佛爷有心,却不知佛爷欲要的赌注是什么?”
张启山摆了摆手,已经是自己扶着酒坛先喝了一口:“既然是赌,说出来倒是有些无趣了,二爷且放心来饮,张启山所说的,必然不会是二爷做不到的。”
张启山的这一番话,竟是已经笃定了会自己赢一般,二月红不由一笑,摇头道:“佛爷与老八没学到什么好的,这嘴上功夫倒是好了不少。”
这话多是调侃意味,倒是没有真动气,张启山也听得出来,故而捧了酒坛朝人一递:“二爷,请。”
张启山是军人,本就力大,故而捧了这坛子倒也不吃力,而二月红虽也捧得起,却有些犯懒,一来是觉得那酒水过满,恐污了衣衫,二来也是觉得次次捧了酒坛实在有些麻烦,故而只是一抱拳,与人笑:“请。”
随话音,二月红抬掌在酒坛外侧轻落一掌,也不知晓是如何使力,便见了那坛中一股酒水直直而起,而那二月红也是不慌不忙,自桌上抄起一个小碗,横抄而去,将那酒柱截断,恰恰好好的一碗,指尖袖口干净,更无一滴落在外面,其中力道掌握,叫人不由的道声赞。
事实上,就连张启山也是头一次瞧见了二爷这本事,惊奇之余不由得自己也试了试。
若论力道,或是力道的掌控,张启山是绝不输于二月红的,可若是论起这一股巧劲,倒是真的差了不少。
一连使了两次,酒柱倒是出来了,只可惜巧劲差了些,酒水溅在军装袖口,竟是染出了一小片深绿。
无奈摇一摇头,张启山一面自下人那要来了两个酒锤儿,一面笑道:“二爷这一手功夫实在是好,好在今日只是比喝酒,而不是比谁喝的花俏,否则我今日,怕是输的回不去了。”
二月红笑着自人手中接过了酒锤儿,挥手遣走了仆人,竟是也开起了玩笑:“佛爷多虑,二月红倒不是贪财的人,好歹还会给佛爷留身衣服回去的。”
自佛爷去后,难得见了二爷玩笑,张启山不由得被堵了没话说,却也不恼,只是被人一笑惑了一惑,反应过来时,也只好是一笑作罢。
三
月至中天时,坛中酒已是去了大半,二月红也是颇有些支持不住了,自两颊自耳根,都已经泛起了红,如同烤了火炉一般,手肘支在了石桌上,酒碗握在手里,有些摇摇欲坠,却拧了眉不愿服输,依旧将那酒水一杯杯的灌入腹中,只是那酒却是多半洒在了前襟,能够喝进口里的,却是少之又少,终于,那碗是自手中掉落下去,滴溜溜的滚到了桌边,而他自己也就醉倒在了桌上。
张启山虽是也喝了不少,却也比二月红要清醒一些,看得人醉,也是搁了碗一笑,支肘撑了头,扶额略静一刻。
张启山是东北人,在饮酒一事上是难得会输的,只是毕竟从军后许久不曾沾酒,此时也是有些迷糊,好歹的坐了一会,由着冷风吹着,倒也是好了不少,打了精神去看向二月红。
卸去了平时的伪装,二月红此时显得柔和无比,黑而细密的眼睫垂下,衬着白皙的肌肤,与酒后的红,显示出一点不真实的美感来,张启山是个情感寡薄的人,可此时,接着酒气的催动,却也存了些别的心思。
起身撑桌,张启山一面打量着二月红,一面向他靠的近些。
方才饮酒时的笑都没有了,他睡的很不安稳,眉心是紧紧蹙着的,好看的薄唇抿的成了一条线,透露出一点苍白来,搁在桌上的手指,也无意识的收紧,似乎是想要抓紧什么。
指尖按在了他的眉心,张启山轻柔的力道将那郁结的眉头揉散,静若寒潭的双眸是深沉的叫人无法瞧出来的情绪。
俯身,张启山的唇轻轻的落在了二月红的眼睫上。
几乎是同一瞬间,二月红的手臂忽然抖了一下,而那本就落在了桌边的碗,也因着这个动作,落在了地上,摔了个粉碎。
眼睫轻柔如羽毛一般的扫过张启山的唇。二月红竟不知何时已经醒来,平静的眼里映着张启山,也映着张启山眼里的他:“佛爷醉了。”
一句话说的轻巧,温和,似乎是完全没有看到张启山方才的动作一般。
站直了身子,张启山也是随着他一起笑,默契的对于刚刚的事,选择了遗忘:“二爷醉的比我早,醒的也比我早些。”
张启山这话,一来是说了二月红输了,二也是顺着人话说了,承认了自己方才只是酒醉而已。
略一垂眸,二月红看见了张启山垂于身侧的手,轻微的抖着,想来,此时的他远没有表现出来的这么平静。
侧目不再去看,二月红道:“此赌是佛爷赢了,只要不违背祖宗规矩,不损我红家名声,佛爷大可以提。”
两条出口,竟惹的张启山一声轻笑:“二爷多虑了,张启山索要之事,一不违背祖宗规矩,二不损红家名声。”
他显然是误会了什么,而二月红也显然是明白他误会了什么,却也不肯解释,只道声:“如此,多谢佛爷成全,佛爷请说罢。”
负手身后,张启山略垂眸看着二月红,带出几分平日里的气势,一字一句说的平淡却又不容置疑:“我希望看见二爷戒酒,重回戏台。”
大概是没想到他要的竟是这个,二月红不由的抬眼看了他,却因为角度原因而无法看清他眼中的情绪,最终只是点了点头:“愿赌服输,二月红必会照做。”
得偿所愿,张启山的手微微的握紧了些,方才气势缓缓收起,转做了笑:“二爷的话,我自然是信的,那张启山便告辞了。”
抬手取了披风系在颈间,张启山笑的毫无破绽,不待人言,便转身离去,只可惜还没走出两步,便被二月红出声唤住:“佛爷!”
闻声顿足,张启山却没回头,二月红的声音在他背后传来:“佛爷,世间万物有序,阴阳有道,不该,终究是不该。”
闭目低声一笑,张启山回身拱手:“二爷高见,张启山告辞。”
四
一月后,长沙名角二月红重新开锣唱戏,消息传开,长沙竟是连续多日空了半城。
梨园之中人头簇拥,台上华服软枕的杜丽娘缓缓睡去。
温声软语,已是一折子游园惊梦唱罢。
完。